她讓他等了太久太久。——其實等待也沒什麽，她只要在他面前裝模作樣地咬咬嘴唇、或者象征性地掉兩滴眼淚，他都可以既往不咎的。在他的想象中，是他溫柔而用力地將她擁進懷裏，並且對她說：“沒關系的。你不要哭了。真的沒關系的，晚晚。”

但她唯一不該的，是不該選擇這樣的時機。她就——她就非要等到有求於他的時候，才向他示好嗎？

又或許他早就輸給她了。

白石站在走廊裏等林晚。

他看她眼圈紅紅的像是哭過，連忙上前拉住她的手，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對趙之騫說的：“你怎麽又回來了？”

趙之騫表情淡漠，聲線則低沈：“有東西忘了拿。”邊說邊越過白石，走進了某個房間。

白石這才低頭看林晚，“怎麽又哭了？”

林晚在他懷裏扭了扭身子，抽抽搭搭的：“我不要他們跟著我……”

白石有些失笑：“那也不至於哭吧？……”摸摸她的臉頰，眼神是極心疼的，“怎麽午飯也不吃？”

“我不吃。”她像是有點賭氣，可眼睛裏的淚水卻是真真切切的，“我就是不要他們跟著我。”

白石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，“我們回去說好不好？”他將姿態放得很低，輕聲細語地哄著她，“餓不餓？回去吃點東西好不好？你想吃什麽？……乖，別哭了……”

林晚向來是很乖巧很懂事的，所以白石完全沒想到她——

竟然一下子就哭出了聲。

“我不吃，我不要他們跟著我。”好像只會說這句話了一樣。

許是她哭泣的聲音太大了些，之前趙之騫進入的那個房間裏，開始有人走出來看。

於是白石的神色稍稍嚴厲起來：“晚晚。”

林晚明白他的意思，她知道他想讓自己適可而止，他並不討厭她的眼淚，也不厭煩哄她高興，他只是不喜歡她在外面這樣。但是林晚更知道的是——只要這個男人還愛你，你的眼淚就永遠對他有用——這是她很久之前就學會的道理。

因此白石先生越嚴厲，林晚就哭得越兇，她臉上淚痕斑駁，時不時還委屈地吸一吸鼻子——卻忽然就撲進了白石懷裏。她攥著他的衣襟，幾乎是泣不成聲的：“……我不要……就是不要……”

白石沒有辦法，只好順著她說：“聽話，不要哭了……我什麽都答應你，我什麽都答應你，好不好？”

她把他的心都要哭碎了。

林晚哭哭啼啼的，忽然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句：“你不疼我……”

女孩的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哭腔，按理說應該是讓人生出無限憐惜的，可偏偏，她說話時那股溫熱的氣息噴在他耳後……仿佛就連聲音都變得又嬌又媚了。白石感到喉嚨有些發幹，一時間竟然連骨頭都軟了：“我怎麽會不疼你呢……晚晚，晚晚。”

——趙新遠。

林晚和他其實也沒有很多接觸，只是偶爾逢年過節，白石會帶著林晚去和他吃頓飯罷了。倒也不是很嚴厲很不茍言笑的人，但是林晚不敢在他面前造次。

她幾乎是瞬間就沒了聲音，往白石先生身後躲。

白石捏著林晚的手，用旁人難以聽懂的意大利語提醒她：“叫叔叔。”聲線低沈卻很溫和。

林晚不肯叫。

趙新遠心情應該不錯，“好好的怎麽又哭了？”他說著，無聲地笑了笑，“想要什麽東西就跟叔叔說，安德烈不給你買，叔叔給你買。”

林晚還是不肯叫他，只是說：“我自己有錢。”

她始終是年紀小，長得又好看，淚痕斑駁的模樣還真惹人心疼——秦獻本來沒想說話，但看林晚那樣子，到底是沒忍住，笑了聲：“你別逗我們晚晚。最討厭看見你了知不知道？”

趙新遠用餘光掃著白石，故意作出渾然不覺的神情來：“我自己也奇怪來著，怎麽小孩子都不親近我。”

林晚完完全全沒有被他們哄得高興起來，反而更加地惱，她眼睛盯著腳尖，聲音很小：“把你車鑰匙給我。”

白石低頭看著她，“吃點再回去吧。”

“不吃。”她皺起眉。

白石還想再說，秦獻卻比他更快開口：“不吃就不吃吧，坐我的車回去，行不行？”

秦獻今天開的車是林晚從前送他的禮物，也不知道是他開得少還是保養得當，看上去就像嶄新的一樣。秦獻彎腰給林晚拉開車門，忽然就說了句：“那是你媽媽決定的。”

“什麽呀……”

秦獻微微皺著眉，“我不知道你哥哥是怎麽跟你說的，但是晚晚，那個沈淩不是好人。你不應該再和他來往。以後你做什麽都會有保鏢跟著你的。”

林晚聽了一言不發。

又是一時沖動，秦獻說：“晚晚，你也別總是聽風就是雨，你有幾個哥哥，沒人比你爸爸更清楚。”說完他就後悔了。

果然，林晚神情登時轉冷，擡起手臂用力甩上了車門。

一個個的都拿我當傻子耍。

一個個的都拿我當傻子耍！

林晚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，扭頭就走。

她是真是生氣，胃部也是真難受——那地方沈甸甸的像是灌滿了水泥——也不知道走了幾條街，她冷著臉拐進路邊的拉面店中，對著菜單要了兩大碗日式拉面和許多配菜。

路易斯來的時候她正在往其中一份面條上倒辣椒粉——她用力搖晃著那瓶調料，眼睛明明望著碗裏，卻仿佛看不到那些粉末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般——路易斯朝她走過去，臉上是刻意表現出來的風輕雲淡，聲音卻稍稍有些發緊：“愛麗，我收到你的短信就立刻過來了。”

林晚頭也不擡，“站著幹什麽？坐啊。”

不耐煩的模樣，簡直就像現在求人辦事的不是她一樣。

路易斯倒是不在意。他在她對面坐下，不自覺就陪起了笑：“怎麽點了兩份啊？”

林晚沒回答他，她低下頭，幾乎是狼吞虎咽的，一連吃了好幾大口，嘴巴裏的食物嚼得差不多了，她才含糊不清地說：“好餓。”

路易斯奇怪得很：“不辣嗎？——你喝不喝水？”

“不辣啊。”

她拿起餐巾按了按嘴角，忽然伸出手把那碗自己吃過的面推到他面前，“不信你嘗嘗。”神情非常真誠。

她的眼神明亮而坦蕩，直勾勾地註視著他——路易斯忽然就感到喉嚨發癢，一下子竟然連四肢百骸都熱了起來，他緊繃著臉扯了扯領帶，說：“好。”從林晚手裏接過筷子，不熟練地挑出了些許面條——送進嘴裏。

他原本白皙的面龐頓時漲得通紅，並且劇烈地咳嗽了起來。

林晚大咧咧地往後一靠，瞬間整個人都幾乎陷進了柔軟的沙發裏；她捂著肚子哈哈大笑，笑著笑著，卻忽然笑出了眼淚。

路易斯本來有些惱火，可他一擡頭，毫無預兆地看見她的眼淚，就全然說不出別的話來了。“愛麗，你怎麽了……你……你和安德烈吵架了嗎？”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聽什麽樣的答案。

林晚笑夠了就不再笑了。

她扭過頭，怔怔地盯著玻璃窗外看了幾秒鐘，忽然輕輕地說：“付賬吧。我不吃了。”

路易斯擡手叫來服務生，一言不發地掏出□□。

兩個人默默無語地走出餐廳，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游蕩。夜色快速且悄無聲息地壓了下來，路旁許許多多色彩繽紛的霓虹燈也爭相亮了起來。冬天的北京夜景自然是極美的，上帝卻仍嫌不夠似的，八點左右天空中飄起了輕盈的雪花。

年輕的女孩子紛紛發出驚呼：“下雪了……”

“我要回家了。”林晚在一個小型噴泉前停下腳步，聲音非常平靜，“今天謝謝你。”

路易斯被她眼底的柔弱打動了，脫口而出：“其實……其實我們不用這麽生疏的。”他頓了頓，“算起來，我們認識也有五六年了，愛麗，你有什麽事情都可以跟我說的……我很樂意幫你的忙。”

林晚掀起嘴角笑了一笑：“我沒什麽忙需要你幫，以後我會記得出門帶錢的。”

她笑容中的敷衍意味十分明顯，路易斯卻筆直地站在她面前，一字一頓聲音極清晰：“愛麗，你記住我今晚的話。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。”

林晚懶懶地瞧了他片刻，吐出幾個字：“比如說？”

“就算是為你殺人……我也願意。”

說話間有零星幾朵雪花落到了他肩頭，遠遠望去像極了綻放開來的蒲公英，美麗，輕盈，聖潔，堅韌；說這句話時他的聲音那樣輕，卻莫名給人堅定的感覺——如同誓言。

偏偏他們現在待的地方比較偏僻，不僅人煙稀少，甚至連光線都晦暗，因此林晚沒有看見他眼中那道寂靜的流光。那道隱忍、深情……似乎還帶著些恨意的光。

不過當成個笑話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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